嚼檳榔有什么風險
在湖南各地，經常會看到大幅檳榔廣告。小小的檳榔，在當地支撐著一個龐大的產業(yè)。統(tǒng)計數據表明，以海南檳榔為原料的湖南檳榔產業(yè)年工業(yè)產值已經達到50億元，從業(yè)人員超過40萬人。
隨著湖南檳榔加工業(yè)的膨脹和技術的改進，檳榔加工能力大幅提升，產量和銷售量激增，咀嚼檳榔的人數也在大量增加。然而，許多人不知道，過多咀嚼檳榔，可能對身體健康產生什么樣的影響。
來自湖南醫(yī)療部門的信息顯示，口腔黏膜下纖維性變(oral submucous fibrosis, OSF)等相關疾病日益常見。10年來，雖然在媒體上有一些相關報道，但是關于此類問題的流行病學研究，人們看到的卻不多。
2009年9月至11月，經中南大學湘雅附二醫(yī)院倫理委員會批準，原附二醫(yī)院副院長、教授凌天牖領銜的團隊，開始對湖南省東部、西部、南部、北部和中部5個板塊各抽取一個市、州的居民進行抽樣調查，以分析咀嚼檳榔習慣在湖南流行的主要原因，了解目前湖南全省咀嚼檳榔習慣的流行態(tài)勢。
調查小組由湘雅附二醫(yī)院口腔科醫(yī)生和研究生15人組成。調查對象為目前或者曾經每天至少咀嚼一瓣檳榔并持續(xù)6個月以上。
該報告指出，實際調查的2356人(戶)中，男性1225人，女性1131人；城市居民1100人，農村居民1256人。上述人群中，目前有咀嚼檳榔習慣者287人，占12.2%；曾經有咀嚼檳榔習慣者80人，占3.4%。由此推演，湖南省居民咀嚼檳榔率達到15.6%。照此推算，湖南省嚼食檳榔的人數可能近千萬。在287名目前咀嚼檳榔者中，男性平均每天咀嚼檳榔9～10瓣，平均咀嚼年限9～10年；女性平均每天咀嚼檳榔3～6瓣，平均咀嚼年限9～12年。
在這次調查中，在咀嚼檳榔習慣者中發(fā)現OSF患者25例，其中城市20例，農村5例。人群患病率為1.06%，在咀嚼檳榔者中的患病率為6.81%。病變主要發(fā)生于口腔上下前庭區(qū)、雙側頰部、翼下頜韌帶區(qū)、口底和舌部。其中8例出現嘴巴張口受限，7例發(fā)生不同程度的單側或雙側舌乳頭萎縮，分別占所有病人的32.0%和28.0%。
此次調查的專家們向記者表示，OSF是一種口腔黏膜癌前狀態(tài)，咀嚼檳榔是其主要病因。國際上報道其癌變率高達7%～13%。更為重要的是，以往的文獻和教科書認為，OSF的臨床體征主要是口腔黏膜變白、發(fā)硬，張口受限等，未提及舌乳頭萎縮。而在本次調查發(fā)現的25例病人中，有7例出現不同程度的舌乳頭萎縮。
據悉，上世紀在湘潭舉行的專項醫(yī)學調查中發(fā)現，湘潭市有35.75%的居民咀嚼檳榔，OSF的患病率達到3.03%。比照多年后的此次調查，全省的OSF患病率平均上升一倍。
湘雅附二醫(yī)院口腔科主任吳漢江教授說，上世紀90年代，該醫(yī)院口腔癌患者，平均一個月發(fā)現兩名左右。現在一個月幾十例常見。目前半數以上的口腔科患者，是因為吃了檳榔引發(fā)口腔黏膜下纖維化——就是世界衛(wèi)生組織稱之為的癌癥前端狀況。在治療中，一些人被切掉了部分舌頭。
50億元產值的行業(yè)
據可考資料，當年嚼食檳榔只是湘潭一帶的民俗，起源清初。早期的湘潭檳榔，是用石灰加糖熬成漿，涂在檳榔外表制成，被稱作“石灰檳榔”。此工藝后改為用酒、糖精浸泡檳榔果后，點上桂子油、薄荷油之類的香料，稱為“改良檳榔”。1995以后，檳榔作為一種日常休閑食品，得以推廣。
其實，最開始將檳榔作為果品的不僅是湘潭人，海南島五指山下的黎族、苗族，以及云南西雙版納的傣族也有這個嗜好。但他們吃的是鮮果，嚼檳榔是為了解除熱帶叢林中的瘴氣。
上世紀90年代中期，隨著檳榔市場從湘潭走向湖南各地，并向珠江三角洲拓展。檳榔產業(yè)過去的手工作坊，大多被新型的現代化工業(yè)企業(yè)取代。不僅有了湖南省檳榔協會,1998年還制定了《湖南省食用檳榔地方標準》。
湖南99%的檳榔果產地在海南，而加工和消費則主要在湘潭。由于湖南檳榔業(yè)的迅猛發(fā)展，對檳榔鮮果的需求急劇增加，使得海南本地檳榔鮮果的收購價格近年來波動劇烈。
據業(yè)內人士分析，2006年是價格起伏的重要一年。檳榔價格幾經爭奪后，海南種植大戶聯盟成功擊破湖南采購商的聯合打壓，從3元／公斤一路上揚，到年底突破20元／公斤。2007年，由于湖南需求量猛增，當地的檳榔果一度上沖到70元／公斤的高價。據海南省有關部門統(tǒng)計，2001年，海南檳榔種植面積只有44.8萬畝，到2004年便發(fā)展到70.1萬畝，2005年又在此基礎上增加4萬畝，2010年發(fā)展到近百萬畝。
幾年時間，湖南檳榔品牌不斷向外擴張，目前已將網絡鋪展至全國20多個省市。在部分地區(qū)，甚至出現供不應求的局面。 統(tǒng)計數據表明，以海南檳榔為原料的湖南檳榔產業(yè)，年工業(yè)產值已經達到50億元，從業(yè)人員超過40萬人。而海南檳榔目前每年產值也超過16億元。檳榔產業(yè)的迅猛發(fā)展還帶動了包裝業(yè)、運輸物流業(yè)等關聯產業(yè)的發(fā)展。一批香精、香料等食品添加劑的生產企業(yè)，也在檳榔產業(yè)的發(fā)展中獲益豐厚。
爭議不斷
然而，這一日漸膨脹的行業(yè)自本世紀初就開始不斷受到質疑。據湘潭晚報發(fā)表的文章，2001年湖南益陽盛傳檳榔使人變成“啞巴”；2003年，再次發(fā)生“檳榔有毒”、“檳榔致癌”的爭論，檳榔銷售一時大受打擊。
隨后，檳榔協會積極出面組織辟謠，請專家釋疑，請權威部門解惑，使檳榔銷售迅速走出了低谷。 2001年“逆風嚼出了9個億”，2003年全省檳榔銷售額突破13億元。
也有來自消費者的指責。湖南一所大學2001級研究生林堅與一家檳榔企業(yè)對簿公堂。林堅在起訴書中稱，自1998年，他開始食用這家企業(yè)的檳榔，2005年后，平均每天消費兩包。后發(fā)現，經常出現口腔潰瘍、牙齦出血、牙周腫痛等癥狀。林堅通過查詢資料、咨詢專家后意識到，大量食用檳榔有導致口腔癌、食道癌的危險。
2009年2月，廣東省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終審判決認定，上訴人林堅未舉證證明其患有口腔潰瘍、牙周腫痛等疾病與其長期食用的檳榔有直接因果關系，依法駁回上訴。而另一個類似案件——攸縣周斌“食物中毒”事件在媒體介入后，周斌最終接受檳榔企業(yè)向其支付1500元“精神慰問金”的調解。
問題出自哪里
記者調查發(fā)現，檳榔企業(yè)遭受的種種爭議，主要集中在檳榔的加工過程和本身致病兩類。接受采訪的幾位專家，對此也有不同看法。
曾經有段時間，檳榔加工時添加物致病的觀點甚為流行。這一看法，在部分制作商和銷售者中亦有不少支持者。據悉，檳榔口感好壞“一分在果子，九分靠做功”。檳榔醉不醉人、有沒有“勁道”，能不能讓人上癮，主要決定于加工檳榔時所采用的方法和配料。
“檳榔口感好壞，調制鹵料是重點�！焙弦骊栆幻谱鳈壚频睦习逭f，在檳榔制作中，添加石灰的用量非常講究。加石灰是為了保證產品“游離堿度”不超標。否則，會因為產品堿性過大，導致食用者口腔黏膜破損，出現口腔黏膜潰瘍等病變。此外，鹵水中“食品添加劑”的使用也很講究。
湘潭市一名檳榔原料供貨商則說，現在檳榔里面的成分越來越多，甚至達到幾十種，有些原料原本無害無毒。一些商家為了圖便宜，采購低價、偽劣的原料，導致無毒的產品變得有害。該人士稱，產品適量添加一些制作成分，不會有問題，但是成分添加過量就會出問題。
湖南省政府參事、原湘雅附二醫(yī)院副院長凌天牖教授指出，最早發(fā)現有病人口腔發(fā)白變硬是在1984年。當時發(fā)現一名患者，嘴不能張開、害怕刺激性食物、口腔起泡、唾液減少。她從湘潭一路尋醫(yī)到長沙，大小醫(yī)院都查不出原因。最后，只好將患者的切片送到北大醫(yī)學部，對方與丹麥皇家醫(yī)學院的專家有交流，最終聯系到了當時這方面的世界權威平波教授。
經平波指點，國內才對這種口腔黏膜下纖維化的病理形成及癌癥發(fā)病有了了解。1966年，世界衛(wèi)生組織用英文發(fā)表了許多篇關于檳榔導致癌變的文章。在嚼食檳榔最多的印度，現在口腔癌約占據該國癌癥的一半，居世界首位。在臺灣，檳榔里放置荖花和石灰，致癌率則更高。
有關科研發(fā)現，檳榔堿水解后成檳榔次堿，它刺激細胞產生很多物質，對人體有病理作用。但同時在發(fā)病機理上，還與敏感體質有關聯。比如有些的士司機長期食用并不發(fā)病，僅是牙齒的物理磨損。
監(jiān)管應提到議事日程
凌天牖他們的調研顯示，湖南省6800多萬人口中，800多萬人目前有咀嚼檳榔習慣， 1000萬人經歷過咀嚼檳榔習慣，OSF患者約有70萬人。推測將來會有大量的相關疾病發(fā)生。
接受采訪的數位專家向記者表示，有鑒于檳榔產業(yè)的迅速發(fā)展和消費人員日漸向國內各地輻射，檳榔的毒理反應及成分標示，公眾應有知情權。而且，提示檳榔有害身體的警示，也應參照香煙的做法，標注在外包裝上。一位要求匿名的長沙口腔專家指出，據他詢問患者發(fā)現，民眾嚼食檳榔的選擇受到電視和戶外廣告影響較多，應該停止此類廣告的播發(fā)。
上述建言很少進入公眾視野。凌教授說，以前湖南省為了產業(yè)發(fā)展，不準就此談論。1997年，作為省政協委員的他，提交了檳榔影響身體健康和環(huán)境的提案。2006年，他再次做提案發(fā)出，還是不了了之。“其實我們要求得不高，就是要在檳榔的包裝上提醒：‘吃檳榔有害健康’�！�
湘雅附二醫(yī)院口腔科主任吳漢江稱，研究檳榔問題的幾個教授，包括他本人，都受到過威脅，不準發(fā)聲。
但他仍然堅持認為，要做成百年老店，企業(yè)應該與科研機構合作，將檳榔中的有害問題去除，才有前途。
現年83歲高齡、一直研究口腔癌病變的湘雅醫(yī)院口腔科權威專家劉蜀藩表示，30年來，口腔癌患者數量攀升。檳榔的危害已經很明顯了。
2010年12月3日，據臺灣媒體報道，依據臺灣衛(wèi)生研究院的研究顯示，民眾口腔癌發(fā)生個案中，可歸因于嚼檳榔的為38%、歸因于吸煙的為31%。為預防口腔癌的發(fā)生，民眾應戒檳榔、戒煙。此外，有嚼食檳榔者應定期接受口腔癌篩檢。嚼食后丟棄的檳榔渣引起的公共衛(wèi)生問題，也讓一些管理部門感到煩心。
湖南省檳榔食品行業(yè)協會劉自偉則稱，目前，湖南檳榔協會正在積極籌備起草檳榔的國家標準，請省內權威機構做毒理實驗。檳榔行業(yè)國家標準出臺后，對檳榔加工中的食品添加劑將進一步規(guī)范。
上世紀80年代，印度曾發(fā)起過一場關于是否廢除檳榔生產、銷售的討論。當時印度社會中，口腔癌病發(fā)率逐年增加，醫(yī)學界根據科研結果提出廢除檳榔的生產和銷售。這場對檳榔的抵制最終落敗。一些社會學專家總結，失敗的原因是檳榔已經作為一種大眾生活習慣；另外，檳榔已成為一些城市的經濟支柱。
但湘雅醫(yī)學院多位教授表示，對于檳榔引發(fā)的公共安全問題，政府應當嚴格監(jiān)管，“不能光看眼前的GDP和就業(yè)，更要關注民眾的健康和由此產生的巨額醫(yī)療開支�！碧烀� 本報記者 洪克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