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編：莊嚴 編導：周凱莉 劉瑩 攝影：貢存

　　鼓勵和引導社會資本舉辦醫療機構，緩解公共醫療衛生資源不足的矛盾，是大勢所趨。不過，誠信經營一直是困擾著這個行業發展的瓶頸。

　　福建青年小夏一直和妻子盤算著要一個龍寶寶。前不久，他在報紙上看到當地一家民營專科醫院的廣告，于是過去做了一個身體檢查。報告結果讓小夏慌了神。“

　　小夏：醫生就跟我講，這個問題挺多，關于不孕不育癥的，之后就開了六個單子給我，那六個單子總的費用加起來，將近2000塊錢。

　　小夏一向身體健康，卻突然被診斷為“不孕不育”，他的心里起了一個大大的問號。在妻子的建議下，小夏又到一家公立婦幼醫院掛了專家門診，進行全面的身體檢查。另一份公立醫院報告單出來了。兩份報告單上的數據截然不同。

　　3月上旬，記者來到小夏投訴的益康門診探訪。在門診部大門口，標志牌上幾個大字“生殖健康與不孕癥專業門診部”分外醒目。記者表示想做一個簡單的身體檢查。導醫告訴我們，門診部共有兩位“主任醫生”。在本子上登記后，記者被帶往其中一間門診室。 

　　記者表示自己剛剛進行過體檢，結果良好，不需要進行那么多的檢查。

　　醫生：像你這樣的癥狀，目前出現的癥狀，是前列腺炎的癥狀。前列腺炎影響到性功能，影響到精子的質量，就這個問題，你自己看吧。

　　驗血、尿檢、B超、取標本4項常規檢查，費用超過了600元。而記者發現，一起交費的病人手里，幾乎都拿著將近千元的檢查單。可見，小夏此前的2000元大單，并非個例。

　　據了解，目前民營醫院一般采取三種經營模式，一是通過租賃，承包公立醫院的房子和醫療設備，臨時聘用醫生；二是采用托管的方式，對經營狀況很差的醫院進行設備投入；三是自建醫院，針對高端消費人群提供酒店式服務，收取高額費用。但無論哪種方式，都難免有醫療機構違背誠信準則，追逐暴利。

　　林小姐因為肚子疼，去年11月到廈門國泰醫院求醫，醫生診斷林小姐得了宮頸炎，開始的時候，她不定期的接受每次三百元的深度熱療，一共進行了八次，花了2400元。治療一周之后，醫生給林小姐做了一項叫做海極星的手術，手術花掉了1888元。此后一個多月的時間里，醫生給林小姐進行了大量理療項目，比如深部熱療一共做了八次，一次三百元，微波做了6次，每次兩百元。林小姐保存下來的7400元繳費單中，理療費就占了5800元。記者調查了，林小姐、阿艷、阿英等三位患者的收費單，發現三人醫療費總額都在萬元左右。患者阿英醫療費總額是9500多元，其中理療費是7010元。患者阿艷13000多元，其中理療費9500多元。

　　進一步分析三位患者的收費單據，記者發現，其中兩位都做了海極星手術，手術費用是1888元，然額記者在咨詢了幾位婦產科轉間之后，他們都表示沒有聽說過這種手術，記者在廈門國泰醫院事例調查的時候發現，這個海極星手術其實就是一種用聚焦超聲刀治療宮頸炎的方法。記者查閱了廈門的治療收費項目，這種聚焦超聲刀治療只是婦科病的一種理療方法，根本稱不上一種手術，而且按照廈門市收費規定只應該收取300元。

　　記者陪同病人找到了醫院院長，對于這樣的開發病人的做法，張院長給出這樣的說法。“我是打個比喻啊，你到外面去吃飯，小餐館一餐幾十塊錢，你到高端一點機塊錢，還高端一點上千塊錢，你享受到不同的待遇。”

　　調查發現，林小姐、阿焰和阿英三位患者的病歷號都以1打頭，和其它任何一家醫院的病例號不同。這些特殊的病例號到底有什么含義呢？經多方面聯絡，一位曾經在廈門國泰醫院工作過的醫生，接受了記者的采訪。解開了神奇代號的秘密。

　　原廈門國泰婦產醫院醫生：這個是每個英文字母代表某一個特定的醫生，那么1呢，就是代表這個病人是可以開發的了。

　　記者：可開發是什么意思？

　　原廈門國泰婦產醫院醫生：就是在這個病人消費的程度上可以挖掘一下。

　　據這位醫生透露，英文字母ACDE代表的是醫生的編號，而1、2、3、4、5五個數字分別具有特殊的含義，1代表這個病人是可被開發的，2代表這個病人是網約的，3代表要孩子的，4代表咨詢，5代表這個病人是指定醫生看的。

　　2011年12月14日，國泰醫院被媒體大篇幅曝光。此前，上海市藥監局原監督員、“打假醫生”陳曉蘭曾以病人身份，參與對國泰醫院的調查。在過去的六年里，廈門國泰醫院陸續被當地衛檢所查出存在超出職業范圍開展診療活動，以及使用衛生技術人員接診，和大量偽造隱秘相關醫學文書等等多項的違法行為。2011年7月，廈門市衛生局正式吊銷了國泰醫院的醫療機構職業許可證，然而此后醫院仍然在大做廣告和接診病人。這一過程中，陳曉蘭看到了諸多令人震驚的現象。

　　陳曉蘭：都是違法的，講嚴格一點這就是殺嬰，如果生出來的話，他是活的，你給他打了氯化鉀他死了。

　　陳曉蘭調查時發現，國泰醫院在對醫生資質方面存在造假行為。在醫院介紹一欄中，國泰醫院稱，醫院組織了一批由北京、上海、廈門等地臨床經驗豐富，具有高級職稱的權威專家醫療團隊。第一位專家名叫陳仲筠，她的職稱為婦科主任教授，但當記者詢問其真實學歷時，這位陳主任卻并未作出正面回答。

　　陳仲筠：不談學歷，你沒有資格問我，你對我的職稱、職位有懷疑，可以去咨詢，到衛生局咨詢。

　　記者登錄到衛生部職業醫師查詢系統發現，陳醫生是湖北黃岡衛校畢業的，中專學歷，既不是主任也不是什么教授。醫院推薦的另一位侯醫師介紹為婦科主任，原上海圣璐伽婦科醫院學科帶頭人，從事婦產科臨床工作十多年，而實際上記者調查發現，侯某到現在仍然是助理醫師，原來工作的地點是某縣的鄉鎮衛生院。經過記者調查，這7名專家的學歷大多是大中專畢業，原先大多在縣衛生醫院，計生服務站或者職工醫院行醫，也沒有一人是婦科的主任醫師，以國泰醫院對外宣稱的權威專家醫療團隊有著巨大的落差。

　　原廈門國泰婦產醫院醫生：在這個環境里就醫或者是執業，作為一個醫務工作者來說，心里是不忍的，他們的這種做法，已經超出了社會道義的范圍，我們是深感不安的。

　　國泰醫院，曾在六年間被控欺詐百余次，卻在此前吊銷醫療機構執業許可證期間仍照常營業，直至2011年底停業整頓。3月12日，記者再次探訪這家醫院，從看門人那里得知，這家醫院很快又要重新營業了。

　　陳曉蘭曾經對福建上海兩地的民營醫院進行過大范圍調查，發現假醫生、假證件，是民營醫院違規經營中經常出現的貓膩。 

　　陳曉蘭：這個證就是一個假證，這個假證就是由當地民營醫院的院長協助他辦出來的一張假的證，這個醫師資格證，這個都是假的。

　　陳曉蘭說，這幾年調查民營醫院，發現大部分醫院是靠忽悠病人謀取暴利，她曾經遇到很多女病人，小小年紀就被B超診斷為“宮頸糜爛”、“宮頸癌”。

　　陳曉蘭：你爛得一塌糊涂，你這里馬上就生癌了，其實他調出來的他用的那張圖像不是病人自己的，他是從圖片庫里面拿出來的。

　　陳曉蘭告訴記者，醫療欺詐的核心是為了多賺錢。早在2007年，有關部門在原上海協和醫院調查發現，在開給病人的處方單上，顯示有大量昂貴的冬蟲夏草，而該醫院真正進貨的冬蟲夏草卻寥寥無幾，醫院以治病為由詐騙病人錢財。

　　陳曉蘭：像冬蟲夏草，你看一張處方上面出現了兩個冬蟲夏草，一個冬蟲夏草兩克，再加一克，他主要湊足一個錢，一般來說中醫是不能這樣開的，沒有這種習慣的。然后你像西洋參，我們用西洋參都是有規定的，幾克幾克。穿山甲、冬蟲夏草，西洋參、冬蟲夏草，每一張都是有，我們沒有從醫院當中把所有的那些都拿出來，我們是東一張西一張搜出來的。老百姓不懂，還有一樣就是他開的中藥，一包一包稱，這個病人的藥本身就配了不足的，分量都不對的，弄虛作假，他們目前就是好像想回籠資金一樣的，在民營醫院看病的整個感覺就是他們在回籠資金，他不對病人的疾病負責，不對病人的健康安全負責。他就是在回籠資金，不擇手段回籠資金。

　　國家先后出臺過至少10個鼓勵社會投資，促進民營醫療機構發展的政策文件。然而，在民營醫院快速發展的背后，如何監管醫院牌照、醫生行醫資質和醫療檢測設備？如何防范過度治療和醫療事故風險呢？

　　經過三十年發展，目前我國民營醫院數目已經超過7600家，幾乎占全國醫院總數的三分之一。不過，長期缺乏混亂的經營環境，使得不少民營醫院走上了靠投機取巧、坑蒙拐騙牟取暴利的歪路，片面追求利益最大化帶來了一系列問題。民營醫院怎么才能走上誠信發展的軌道？  

　　中國的民營醫院出現于上世紀80年代，多由私人診所發展壯大，或是民間資本參與公立醫院改制而來。21世紀初，我國內地正式開放醫療市場，各地作為招商引資的項目引進，并相繼納入以醫療定點單位。其中，福建莆田人從事醫療行業比較早，迅速形成了大的醫療集團。作為業內人士，福建省廈門市新陽醫院董事長邱瑞武見證了民營醫院的飛速擴張。

　　邱瑞武：綜合病的話，普通病，常見病，多發病都是往大醫院送，那民營醫院它的生存空間像你所說的比較偏的，整容、性病這一類的，口腔這一類比較偏的，就是公立醫院沒有作為重點科室建設這一塊。全國性我們有了解到一些省市，他們的設置門檻跟規劃是比較寬松的，他們只要有錢辦醫院，一般按標準去申請都會批的。無證行醫很多，甚至很多職業當中會出現醫生沒有證資質，他們也可以上崗。

　　2004年開始，一些民營醫院買斷公立醫院，或和大品牌的公立醫院聯合經營。當時，國家對公立醫院的投入逐年減少，通過將一些“又臟又不賺錢”的科室外包，大多民營醫院管理模式是家族式管理，專業技術人員多為聘用制，工資多為底薪加提成模式，主要靠醫生自我創收。

　　邱瑞武：為什么這些收購公立醫院，公立醫院他本身公公信力比較強，這會帶來最大一個問題，就是說如果說管理不到位控制不好，會導致民營醫療機構借助這個品牌去提高醫療收益違規操作。無證行醫很多，甚至很多職業當中會出現醫生沒有證資質，他們也可以上崗。

　　盡管模式并不成熟，民營資本卻在醫療市場上迅速形成規模。隨著醫療領域的進一步開放，越來越多的社會資本，包括上市公司開始大舉進入醫療領域，江蘇在冊的民營醫療機構就有5000多家，北京的有2000多家。在中國大多數城市，基本上都可以找到名稱相同的男性專科醫院、女子醫院。邱瑞武介紹，正規的非營利性民營綜合醫院，診療科室分工很細，而一些不規范的民營醫院往往將婦科、男科、泌尿科、性病科混淆在一起，跨科經營，獲取利益最大化。

　　邱瑞武：綜合病的話，普通病，常見病，多發病都是往大醫院送，那民營醫院它的生存空間像你所說的比較偏的，整容、性病這一類的，口腔這一類比較偏的，就是公立醫院沒有作為重點科室建設這一塊

　　邱瑞武的新陽醫院是一家二級一等綜合醫院。1997年，“赤腳醫生”出身的邱瑞武自籌資金5000萬元，籌建了這家民營醫院，跟當時有些民營醫院大舉承包醫院、定向開展男科、婦科、疑難雜癥診療不同的是，邱瑞五走的是非營利性綜合性醫院的路子。

　　邱瑞武：作為民營醫院，他要開綜合性醫院是很累，很辛苦

　　邱瑞武說，雖然是綜合性醫院，錢賺的辛苦，不過經過幾年的打拼，他的醫院年營業額5000萬，現在日門診量1000——1200人，算是二級醫院中門診量比較多的，病源主要是附近的居民。由于是非營利性醫院，藥品、檢查費、手術費，均按照物價部門的指導價格收取。目前，門診收入幾乎微利，醫院收入主要是靠手術費、檢查費、特需服務費三大項，每年盈利大約在500萬-600萬。比周圍幾家二級一等公立醫院的收入還要可觀。

　　邱瑞武：綜合性的醫院就是說在醫療方面各個科室在開展，我們都有開展，一個就是方便周邊居民的一個就診，看病難問題。第二個就是說在醫療的同時，我們又擴展到養老、康復這一塊，對周邊的一些老人需要看護，需要養老這一塊我們進一步的深化，所以我們正在已經形成了醫養結合的一個綜合性的醫院。

　　記者了解到，目前的民營醫院主要分為非營利性和營利性兩大類。按照國家政策，非營利性民營醫療機構可免交營業稅，并得到政府的政策扶持，比如使用醫保卡等優惠措施，但是對于醫院所賺的錢有嚴格規定，只能用于醫院再發展。

　　邱瑞武：政策上的扶持給你扶持，給你傾向，但是你所賺的錢你不能轉移，假如說這家醫院我賺的錢不能轉移，我不能說我自己開工資開10萬，8萬出去，那個是嚴格的財務管理制度。那這種性質的話，如果舉辦這種民營性的醫療機構來講的話，一般的執行這種社會標準或者財務標準非常嚴謹的，一般不會以真正來說以盈利為目的來說不會。

　　邱瑞武介紹，醫院的醫生大多數來源于公立醫院或醫科院校畢業生，盡管是非營利性醫院，由于門診量比較大，醫生的收入還算可觀，醫院目前有70多個醫生，收入最好的是婦產科，副主任醫師收入在1-2萬元，普通內科醫生收入在1——1.2萬元。在邱瑞無看來，不管是營利性還是非營利性民營機構，只要立足社區，規范服務，發展空間其實非常大。

　　邱瑞武：老百姓選擇的這種醫療環境來講，一個就是就近尋找，他不會舍近求遠到一個普通病大醫院去看，到很遠的地方去看，這個就近的話就是找醫療機構看病，廈門的整個醫療投資環境比例，民營醫院雖然這么多，但是才占公立醫院的15.6%，是非常小的，一塊蛋糕這么大，我們只是占了百分之十幾而已。 

　　邱瑞武告訴我們，這幾年年，衛生部在各地開展民營醫院試點，放開了醫生多點執業政策，給予民營醫院的優惠政策也越來越多，他認為，民營醫療市場只要進行嚴格的監管，其實可以成為公立醫院很好的補充，即使是盈利性機構，也可以在盈利和社會服務之間找到平衡點。

　　邱瑞武：盈利性，他們其實他們的生存空間完全可以做好。

　　雖然民營醫院數量迅速擴大，目前出現的問題也比較多，但是總體來看，國內民營資本占醫療市場的比率，其實還遠遠趕不上歐美國家。大半個世紀以來，在美國、英國等發達國家的醫療體系逐步成熟，依法持有執業資質的醫生，可以開設個人門診部，并享受社會保障卡的優惠政策。民營醫院在歐美國家占比達60%至70%，在日本，中國臺灣，占比超過了80%。而在國內，這個數字只有30%左右。

　　邱瑞武：國外的這種模式也是這樣，他好的醫生自己開診所，假如說你該做什么手術，你可以做你有能力去做，他不限制，

　　北京大學教授劉國恩：包括美國，包括歐美這些國家，包括英國，醫生都是可以自由開業的，這樣的話，我大量的醫院就根植在社區，那他就留給了沒有資質的人的空間很少了，中國的大量的醫生特別是好的醫生，他之所以邁不出這個步伐，除了以前他不準他出來以外，現在可以出來了，允許出來了，還有我們計劃經濟在根深蒂固的跟機構綁在一起的福利待遇，我們現在并沒有把它社會化。

　　劉國恩強調，經過近20年左右時間的發展，民營醫院已經到了一個發展的十字路口。雖然出現了一些害群之馬，但是民營資源進入市場，是大勢所趨。只要給予有效的監管和約束，草根的力量是無窮的，民營資本總能在醫療市場找到適合的生存發展方式。

　　劉國恩教授介紹，在美國、歐洲，對醫療機構的監管，更多是依靠醫院專業團體對醫療機構人員的資質、以及所提供的醫療服務的質量進行把關。

　　劉國恩：美國的醫學會的力量非常非常的強大。政府監管時行政官監管，除了行政監管，專業團隊的監管也非常重要。他要去內行騙內行是很難騙的，然后進行一個公共信息的一個發布。讓百姓能夠在看病就醫的時候，就可以根據這些信息作為一個很重要的參考來進行選擇，這樣子的話，我想也會是一個非常有效的一個基于市場表現、服務績效來評估他們、考核他們，甚至監管他們的一個手段。

　　［半小時觀察］

　　民營醫院之所以能步入擴張的快車道，一方面由于它機制靈活，能夠調動市場手段，更靈活地配置社會資源，二是民營醫院能夠對公立醫院提供有效的補充，緩解公共醫療資源不足的矛盾。但客觀地說，由于監管機制建設滯后，許多配套政策還有待完善，一些民營醫院淪為了投機商人坑騙消費者的工具。就像我們這兩天在節目中看到的，部分民營醫院把醫生變成了推銷員，只要能忽悠病人掏出治療費、手術費、住院費、掛號費，醫生都可以按比例提成。在這種利益刺激下，一些庸醫假醫在民營醫院也找到了生存的溫床，他們和院方結成了一對利益共同體，形成了一種共生關系。讓民營醫院走出發展困局，真正為消費者提供優質的醫療服務，現在看來還需要在產業規劃、市場主體培育、人員流動機制上彌補許多短板，夯實了制度基礎，這個朝陽產業才能走得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