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行擅自漲價到底憑什么？雖然銀監會認為此舉合規，但專家認為，所謂合的“規”并不符合之前的法律規定；而銀行方面則給出了解釋：因為“成本上漲”，所以不得不漲價。但專家卻認為，這種說法違背了起碼的成本與收益匹配的會計原則。如此這般，銀行隨意上漲相關業務收費標準的根據究竟何在
法治周末記者 黃希韋
7月的最后兩天，北京律師張韜顯得有些忙碌。因為他認定近期多家銀行將跨行取款費從兩元提升至4元，有違商業銀行法，他向國務院法制辦發函，建議廢除或修改相關規定。
在張韜看來，銀行方面認為上調手續費的依據，是2003年生效的行政法規———商業銀行服務價格管理暫行辦法，其中第9條規定：“實行市場調節價的服務價格，由商業銀行總行……自行制定和調整……”但是，依據2004年生效的商業銀行法第50條，“商業銀行收費項目和標準，由國務院銀行業監督管理機構、中國人民銀行根據職責分工，分別會同國務院價格主管部門制定”。
“這一條款說明，新的法律已經修改了舊的行政法規，銀行收費項目和標準應該由銀監會、央行、發改委來制定，而非之前規定的由銀行自行制定和調整。”張韜說。
在給國務院法制辦發去的函件中，張韜諫言：商業銀行服務價格管理暫行辦法已與商業銀行法抵觸6年多，竟成為各家銀行競相自行增加手續費項目、自行漲價的依據，造成銀行收費亂象叢生。建議國務院法制辦對商業銀行服務價格管理暫行辦法進行審查，廢除或修改其中與國家法律相抵觸的規定，為銀行收費正本清源。
張韜的諫言目前還沒有得到相關部門的回應。但是自7月22日以來，廣州、深圳等地包括農行在內的多家銀行突然宣布，將同城跨行ATM取款手續費從兩元調到4元(工、農、中、建四大銀行同時宣布漲價，交通銀行、廣東發展銀行相繼“跟風”)，漲幅高達一倍。之后一周，社會各界輿論嘩然，多個部門對此事作出表態，然而，直至目前，對統稱跨行ATM取款手續費還沒有一個能令公眾信服的說法。
“成本上漲說”不成立
對于跨行取款的漲價原因，“成本上漲說”是銀行業內人士給出的解釋：“ATM跨行交易收益分配采用固定代理行手續費和銀聯網絡服務費方式。持卡人在他行ATM機上成功辦理取款時，無論同城或異地，發卡銀行均按每筆3元的標準向代理行支付代理手續費，同時按每筆0.6元的標準向銀聯支付網絡服務費”。
按照上述說法，客戶跨行取款一次，發卡行就要支付3.6元的成本，而銀行過去普遍收取的兩元手續費則屬虧本經營。
銀行提高手續費似乎是情理之中。
“怎么早不提價呢？其實這完全是偷梁換柱。”北京大學風險投資研究所研究員馬光遠認為這種解釋絲毫經不起推敲。
他的理解是，發卡銀行除了支付給銀聯的6角錢以外，支付給代理行的3元并非真正的成本，因為，在一個交易中，發卡行需要支付成本，而在另一個交易中，發卡行可能就是代理行，會獲得3元的收益。如果兩個銀行的客戶差不多，這個成本最終差不多接近零。
深圳發展銀行總行程曉庭的分析與馬光遠相似，她告訴《法治周末》記者，客戶持A銀行的卡到B銀行的ATM機取款，此時A銀行會向跨行信息交換網絡平臺即銀聯支付服務費用，這個費用最終會轉嫁給客戶，“A銀行需要付出的僅僅是向銀聯支付費用，且這個費用怎么也不可能有4元錢”。
“現在的兩元費用，已算暴利，再增加成本，理由何在？”馬光遠質問。
然而，饒有意味的是，ATM機的購置費也被部分支持者作為支撐觀點的依據：“ATM機購置成本有30萬元，銀行為了擴充網點、增添ATM機，運營ATM機的成本會上升……”
數據顯示，自1995年上海金卡工程ATM在中國開通以來，截至2008年12月底，全國聯網的ATM機已近17萬臺。由此，銀行購置ATM機的成本并非小數目。
記者致電國內ATM機三大研發銷售廠家之一———廣州御銀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并從該公司銷售部工作人員那里了解到，各種不同型號的穿墻式ATM機的價位從20萬元到40萬元不等。
程曉庭向記者透露，銀行購置ATM機的確要花費相當的資金，“我們每次購買ATM機，都要作為一個大項目來上報”。民生銀行總行法務部劉俊辰補充說，ATM機的運行維護等各環節都需要資金。
ATM機成本說合理否，一時間撲朔迷離。
然而，馬光遠斷然否定了這種說法，在他看來，以ATM機成本為由顯然違背了起碼的成本與收益匹配的會計原則，“按照這個理由，銀行員工的置裝費、銀行保安費、銀行大樓的物業費等，豈不是都可以算到跨行取款費用的成本里了？”
中國政法大學金融法研究中心主任、博士生導師劉少軍的看法是，購置、運營ATM機固然有成本，但是，手續費也收那么多年了，成本是否已經收回來、收回來多少，應該加以核算，“還是要打開門做生意。僅就ATM機購置成本的回收而言，取款手續費只可能降，不可能升”。
“只是用成本來背黑鍋而已。”分析人士說。
“壟斷”助長漲價
漲價銀行已被推上風口浪尖，然而，無論在農行深圳分行、建行深圳分行、交行深圳分行主頁的新聞還是公告中，記者均未看到取款費提高的公示信息。
“漲價了？不知道啊。前兩天跨行取錢了，但仍以為只收兩元錢手續費。”在接受《法治周末》記者采訪時，深圳市民劉新諾對漲價事宜一無所知。
“是通過媒體知道(漲價)的，怎么感覺它(銀行)經常干這種偷偷摸摸的事呢。”廣州市民黎平表示不解。
黎平想知道的是：對于這種與民生密切相關的收費，銀行有什么權利自行決定？若一次性大幅上調，銀行是否有公示義務？
面對輿論的質疑，銀行業協會的回應是，商業銀行ATM機跨行取款收費屬于市場調節價，實行市場調節價的服務價格由商業銀行總行依據成本自行制定和調整，“目前商業銀行根據自身的成本情況調整ATM機跨行取款收費標準，是合法合規的，建議客戶根據自身情況選擇交易”。
劉新諾卻不買賬：合哪部法、哪部規？為什么在公示問題上避而不談？
馬光遠也不敢茍同：“銀行擅自漲價不合法也不合規，因為有違法定的公開原則。”
他解釋，對于銀行的服務價格變動，2003年銀監會和發改委制定頒布的商業銀行服務價格管理暫行辦法第5條早有規定：商業銀行制定服務價格、提供銀行服務，應當遵守國家有關價格法律、法規及規章的規定，應當遵循合理、公開、誠信和質價相符的原則。
因此，銀行服務價格發生變動時，依法應當公開。“我們不去過多指責其漲價本身，因為漲價并非一定不合理。但關鍵的問題是程序，銀行至少應該履行公開程序，這樣才能取得公眾的理解。”劉少軍說。
但黎平仍感到困惑：作為擁有成熟法務部門的大企業，銀行怎么可能公然違反公開義務、知法犯法？
從銀行業協會“建議客戶根據自身情況選擇交易”的“忠告”中，網友觀滄海讀出了一種微妙意味：銀行業協會“同銀行穿一條褲子”，這也就是為什么銀行“底氣十足”。
“它漲的不是錢，是氣焰。”他調侃。
對此，劉少軍說，“背后值得關注的是大銀行存在的壟斷問題”。他同時質疑道，為什么小型商業銀行并未漲價，漲價的都是大銀行？大銀行漲價了，你會因此憤而不用它的卡嗎？
“對于前者，原因是大銀行的網絡系統成熟，一直處于壟斷狀態：街上到處都設有大銀行的網點、大銀行的網上支付平臺也相對安全，為了取錢、買東西方便、安全，普通民眾傾向于辦理、使用大銀行的卡。即使大銀行提高取款手續費，民眾還是會用它，并無其他選擇余地。若小銀行這樣隨便漲價，肯定沒有人買賬。”劉少軍篤定地說，隨意提價的大銀行有利用其網絡優勢進行壟斷之嫌。
誰來監督
據業內人士介紹，銀行收取、提高同城跨行ATM機取款費這一現象并非中國獨有，世界銀行業的發展趨勢也正是拓展結算業務、發展中間業務。記者了解到，世界上多個國家對同城跨行ATM機取款費都有相關規定：日本、韓國采取分時段的收費方式，美國在發生手續費前對客戶作出提醒，比利時的收費則非常低廉。
“收取、提高手續費本身其實無可厚非。在發達國家，為了降低風險，金融業務主要由保險、證券部門來做，承擔社會責任的銀行主要做的就是中間業務。”劉少軍告訴記者。他曾提出，發展中間業務也是我國銀行業未來的發展趨勢，個人客戶的匯款、異地存取款、資信證明、綜合對賬單、外匯匯款儲戶等中間業務費用的調整、變動可能會經常發生。
然而，在我國實踐中，銀行中間業務收費一直存在很大爭議。從銀行卡收取年費到“跨行查詢費”，從小額賬戶管理費到“數零費”等。近年來，銀行升級收費項目難以令人忍受。記者調查發現，深圳的招商銀行和建設銀行早在去年7月初就已悄然將手續費從兩元上調到4元。
“再荒唐，也習慣了。”黎平難掩無奈。
這也是讓劉少軍頗感頭疼的話題：“我國銀行在發展中間業務過程中存在諸多亂象，包括這次擅自提高手續費的行為。”
“我們需要更高層次的監管。”劉少軍說。
他向記者解釋，具有壟斷性質的銀行的服務價格應該理性、公正，其收費標準應由監管機構審核，只有這樣，銀行業才會規范、透明和合理，才能有健康穩定的發展，而“銀監會作為一個專業機構，再適合不過了”。
截至記者發稿前，北京、上海的四大國有銀行以及大部分的股份制商業銀行同城跨行ATM機取款手續費仍為兩元，而光大銀行、中信銀行每月前兩筆取款仍免收手續費，民生銀行仍是每月前三筆取款免收手續費，渣打、匯豐等外資銀行也同樣有每月前若干筆同城跨行取款免手續費的規定。這些銀行下一步是否會提高跨行取款手續費、銀監會是否會因此次事件加強監督，是輿論下一步關注的焦點。
(應受訪者要求，程曉庭、劉俊辰、劉新諾、黎平均為化名)
來源：法治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