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說“我們的村子原來在那里”。

一位村民給記者展示用不了而失效的化肥。

村民在給記者反映情況。

　　中國質量萬里行雜志

　　文/圖  趙旭東

　　“我們是遼寧省錦州市義縣瓦子峪鎮三城子村村民、老龍口水庫的移民，我們要舉報瓦子峪鎮領導拖欠我們一年零三個月的、國務院扶持大中型水庫移民補助款90多萬，鎮領導還把補助款變成物資發放，借機貪污款項達304141元。我們多次向鎮政府、縣政府反映，至今沒有得到明確答復。”
　　接到這一舉報，中國質量萬里行記者趕赴遼寧省錦州市義縣進行了深入調查。 
　　“移民補助金被黑了，我們是來討個說法的。”64歲的賈國華站在縣政府大院門口絮叨。他一頭短發，灰白，上面掛滿冰凌。在他周圍，是趙寶海等幾個同村的村民。
　　這一天是2009年12月21日,天上飄著雪花，路上行人稀少。
　　“已經記不清是第幾次站在這里了，”賈國華幾人是遼寧省錦州市義縣瓦子峪三城子村（老龍口水庫移民村）的村民代表，他們這次還是來詢問舉報移民補助款被侵吞的事情有沒有結果。
　　“我們已經要求鎮政府給你們處理此事，你們就不要再來了，遲早的事情，也不在于早一天晚一天！”縣紀檢委信訪室答復。
　　補助款變成了高價化肥
　　義縣位于遼寧錦州市北部，歷史上曾多次遭遇洪水災害。1958年修建了老龍口水庫，1974年水庫擴建，除少數人遷到別處，三城子村整體搬遷到了黃土坎子，村名沒變。
　　搬遷之后，三城子村原有的3400多畝土地中，2700畝被淹沒。現在村里15歲以下的孩子和15年前娶進來的媳婦都沒有土地。有土地的村民，每人的土地面積也僅有0.7畝。
　　由于許多家庭土地少，收入很低，很多村民不得不外出打工，來維持家庭生活的必要開支。
　　2006年6月，村民們得到一個好消息：根據國務院的國發【2006】17號文件，國家決定，凡是在2006年6月30日以前搬遷的移民，給予20年的補助，每年600元。2006年7月1日以后搬遷的，自搬遷完畢之日起扶持20年。
　　賈國華說，得到好消息的村民奔走相告，等待著補助款的到來，可是上面一直沒有動靜。
　　2008年4月，瓦子峪鎮開始給村民發放第一筆補助款（06年下半年到07年6月）。補助款是分為兩種形式發放的，一部分人發的是現金，一部分人發的是化肥。鎮領導說，這次發放的是一年的補助款，截至2006年6月年滿32周歲的村民給現金600元，不滿32周歲的給兩袋50公斤裝的復合肥和兩袋40公斤裝的尿素。
　　補助金怎么變成了化肥？鎮里的解釋是：在1974年搬遷以前就存在的人口是原遷人口，可以拿現金。1974年以后出生和遷入的人口屬于非原遷人口，只能領化肥。這一次鎮里共發放復合肥76.3噸，尿素61噸。
　　但村民很快發現，鎮上給的化肥價格明顯偏高。“鎮上發給村民的美盛牌復合肥作價4000元每噸，而市場價卻只有2600元每噸。作價2200元/噸的尿素，市場價也只有2000元/噸。”賈國華說，“這樣一來兩種化肥的差價就達到了119020元錢。”
　　對于村民的質疑，村長說，“鎮里說了，要化肥就拿，不要就拉倒。”時值農忙，急于用肥的村民也就沒再追究。
　　2009年4月14日，第二筆補助款發了下來。這次是一年半的補助款900元（2007年下半年到2008年底）——和上次一樣，部分人拿現金，部分人只能領化肥(截至2006年6月年滿32周歲的給現金,不滿32周歲的領化肥)。其中132噸復合肥，61噸尿素。領化肥的人每人3袋嘉旺牌復合肥，2袋尿素。村民了解到，由營口市大石橋嘉吉化肥業有限公司生產的嘉旺復合肥，市場價僅為2500元每噸，但鎮政府作價是3600元每噸；遼寧華錦通達化肥有限公司產的尿素市場價為1800元每噸，但鎮里作價為2100元。和市場價相比，差價共計171600元。
　　偶然地，村民們得知副鎮長王立中的弟媳婦開著化肥經銷門市。一位化肥經銷商透露，美盛牌子的復合肥價格最高的時候也沒有超過3000元每噸。“鎮政府是集中采購，量又大，價格應該低于市場價才合乎情理。”
　　讓村民更加不滿的是，領到手的化肥按照政府的價格算才折合750元，這與應該發放的900元相比，還差150元。鎮領導解釋，“上級政府還沒有把錢撥到位呢！”
　　還是農忙時節。村民們商量之后，決定還是先拿肥種地。但這一次，賈國華、趙寶海等人被推舉為村民代表，往上反映情況。
　　賈國華等人找到了主管農業的副鎮長王立中，王解釋，“給你們的化肥都是賒賬拿來的，所以價格高！”至于為什么要賒賬，王說因為“當時國家的錢還沒有劃撥下來”。
　　“其他鎮上的錢都下來了，為什么我們沒有撥下來？國家的錢都是一次性劃撥到位的！”對于王立中的說法，村民們當場進行了反駁，但是王堅持說，“就是沒有撥下來！”
　　隨后賈國華向鎮信訪辦吳主任和人大主席劉玉文反映了此事。幾天后，吳打來電話說，“鎮上開會了，化肥的價格確實有點高。”但具體如何處理，之后始終沒有明確答復。
　　賈國華說，遼寧省當地一家媒體也曾就此事采訪過副鎮長王立中，當時記者要求看購買化肥的發票，王派人去拿來了一張2008年購買美盛牌復合肥的發票，數量是76.3噸，上面的單價是“每噸4177.09元”。村民都愣了。記者在拿相機拍下這張發票后問：“鎮上給村民的單價是每噸4000元，難道政府還要倒貼一萬多不成？加上尿素還要貼多少錢？”
　　王立中當場滿臉通紅。但最后事情也不了了之。
　　2009年6月，賈國華等村民代表來到了義縣紀檢委信訪辦公室，辦公室主任王穎說會就此事進行調查。
　　時間一天天過去，村民代表得到的答復卻總是：我們已經調查了，事實就在那里，你們也別急別慌，早一天晚一天處理都是一樣的！有一次紀委的人還告訴他們：這事你們要作出讓步才行，究竟怎么個讓步法，對方沒有說。
　　2010年1月7日下午，記者前往瓦子峪鎮人民政府采訪副鎮長王立中。一位辦公室的王主任在查看了記者的證件后說，王副鎮長正在外面檢查工作，一會就回來，并請記者稍等。
　　記者注意到，鎮政府大院里有5輛小汽車，同去的村民說，全部領導的車子都在。
　　記者先后敲了掛著書記、鎮長和其他好幾個寫著副鎮長字樣的辦公室，但是里面都沒有人。
　　隨后在一樓傳達室，記者等了半個多小時后，那位王主任出去轉了一圈回來，又改口說：“王副鎮長在忙，其他領導們都在忙，可能都回不來了，請你改日或者留下聯系方式再聯系。”
　　離開時，記者詢問王立中的手機號碼，對方稱：領導的個人電話不便透露。
　　而記者出門時看到，原來停放在大院中的5輛小轎車，不知什么時候都不見了。
　　 “你的問題太尖銳了”
　　1月8日上午，記者來到義縣紀檢委辦公室，出示證件后表示想采訪辦公室主任王穎，辦公室的人告訴記者，“你必須到宣傳部去，宣傳部同意了才行！”
　　在宣傳部，經過一番交涉，宣傳部新聞股的張股長，帶記者上了六樓紀檢委信訪辦公室，見到了主任王穎。
　　王穎承認，他們接到過三城子村村民反映鎮政府在發放移民補助款過程中有問題的舉報。他們也派人到下面做了調查。
　　“那你們在調查中有沒有發現瓦子峪鎮干部在發放移民補助款中存在問題？你們的處理結果是什么？”記者問。
　　“你的問題太尖銳了，”王穎沉默了一會又接著說：“化肥的事是副鎮長王立中負責，化肥都是他買來的。我們調查的時候鎮政府表示，化肥的賬現在還在那里掛著，因為村民反映說價格高，還沒有給經銷商結賬呢。”
　　“目前，我們還不能肯定王立中有問題，因為賬還掛著沒有結算，沒有具體的事實存在。村民們反映價格高也不一定準確，因為化肥價格在不同的時期經常有波動。”
　　“快兩年了難道都沒有結算？會一直拖下去嗎？”記者又問。
　　“兩大批化肥都沒有結算。接到村民反映后，鎮政府也很重視，所以錢一直放在那里沒有動。我們也建議經銷商拿出合理的價格后再進行結算。當然要有證據才好說話。”王穎主任說。
　　“既然沒有結算過，之前鎮政府拿給村民看的那張‘每噸單價為4177.09元’的復合肥發票是怎么回事？為什么發票開的是4177.09元每噸，發給農民是4000元每噸？”記者追問。
　　“這件事情我們還沒有聽說過呢。也許村民們的說法可能存在。按照邏輯，買價高不可能發給村民時作低價，但是這些化肥是否能和發給村民的現金相抵，還不能肯定，因為買化肥的錢還在，經銷商還沒有得到錢，所以不能說有人貪污什么的。雖然我們主要是處理黨員干部違紀問題的，但我們一個部門也不好做決定。”王穎說。
　　這時，辦公室的另一個人補充說，拖欠村民的移民補助款90多萬，都了已經到鎮政府的賬上，“過段時間會發給村民”。
　　在采訪過程中，瓦子峪鎮一位姓杜的副書記多次撥打記者電話，要求面談進行溝通。記者請他先在電話中談，他又表示：自己不是具體分管的，具體情況不是很清楚，不過鎮政府很重視這件事情，也在積極配合縣里的工作，希望事情盡快平息下去。
　　記者查閱了國務院的國發【2006】17號文件,發現義縣瓦子峪鎮政府給村民的“原遷人口”和“非原遷人口”解釋有些牽強。文件說“2006年6月30日前搬遷的水庫移民為現狀人口（三城子村全體村民都為2006年6月30日搬遷的現狀人口），2006年7月1日以后搬遷的水庫移民為原遷人口”。文件要求，“各省、自治區、直轄市2006年6月30日以前已經搬遷的水庫移民現狀人口一次核定”。
　　文件還規定，“2006年6月30日以前搬遷的納入扶持范圍的移民，自2006年7月1日起再扶持20年；對2006年7月1日以后搬遷的，自完成搬遷之日起再扶持20年”，扶持的標準是“每人每年補助600元”，并要求“要及時足額地將后期扶持資金發放到戶；采取項目扶持方式的，項目的確定要經過絕大多數移民同意，并接受移民監督、嚴禁截留挪用”。
　　文件中并沒有找到其他可以用物資代替補助款發放的相關條文。
　　那么鎮政府發放化肥有沒有聽取村民的意見呢？這樣做是不是合理呢？曾經做過村長的李德操老人（78歲）說，鎮上發錢還是發化肥都是領導們自己決定的，根本沒有開過什么會來聽取我們的意見，就是發化肥他們還想賺錢呢！
　　究竟是不是利民？讓我們來看一組數據就一目了然了。因為三城子村人多地少，1400多口人僅有700多畝土地。分到土地的人，人均才0.7畝土地，發放補助化肥卻是按照人頭來的。舉一個例子來說吧，村民趙寶鑫家有9口人，可是土地才2.4畝，一次分到手的化肥6袋復合肥、6袋尿素，種過莊稼的人都知道，復合肥只可以做底肥使用。按照目前春小麥每畝底肥標準是尿素25公斤，磷酸二銨20公斤，氯化鉀5-8千克或者用復合肥40公斤取代，后期用5-10公斤尿素追肥即可。種玉米的話每畝用尿素30公斤、復合肥20公斤做底肥，后期使用10-15公斤尿素追肥即可。這樣一來，許多化肥放在農民手中不能發揮作用。在一位村民家中，記者就看到了凝結成塊狀已經失效了的幾袋子化肥。
　　2010年1月20日，發稿前，村民代表趙寶海給記者打電話說，在記者走后的第二天，副鎮長沈小和鎮紀委的一位領導就派人找他們幾個代表了，承認40公斤裝尿素和50公斤裝尿素每袋都多算了15元錢，嘉旺牌復合肥每袋多算了20元錢，共計多算了12萬元錢。兩位鎮領導希望私下里退還給村民，被他們拒絕。
　　為了進一步核清事實，記者撥打了王立忠的手機，被掛斷，再打，關機了。
　　1月21日上午，此號碼終于接通，但當記者表明身份后，對方說：“你打錯了！”隨即掛機。
　　1月22日，記者得知，一位村民在當地撥打此電話號碼，接聽者自報是副鎮長王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