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月5日,地處長江之南的安慶,氣溫驟降,傍晚時分還下起了“雪籽”。
下午3時,安徽省安慶市宜城醫院住院部4樓,40歲的毛凱剛剛“下機”,從血透室里緩緩移開身子,走了出來。
他身后的這家醫院,是一家二甲醫院,從1987年就開始設置血透室,從最早的1臺機器發展到現在的20臺機器。2005年8月,這家醫院被授予“市臨床醫學重點學科”。目前在此進行血透治療的患者有77人。
然而,就是這樣一家硬件條件在當地還算不錯的醫院,近日被安慶市衛生局查出,進行血透治療的患者中有人感染了丙肝。目前市衛生局還沒有公布患者名單,哪些患者為院內感染也無從得知。
對毛凱而言,他是不是在衛生局公布的名單中,還無法確定;是否在院內感染,他更不可知。據他本人提供的化驗單顯示,兩年前,他的丙肝抗體就呈陽性。
裹著厚厚的羽絨服,毛凱臉色蠟黃,雙眼渾濁不堪,一下就能把他與其他病人區別開。百般猶豫,抽完一支香煙后,他才開口,向記者講述自己的遭遇。
“沒想到老病沒治好,又添了新病”
2006年,毛凱來到宜城醫院血透室做血透。他考慮到這家醫院離家很近,設備在當地又最好,價格也不貴,就打算長期在那里接受治療。
在此期間,毛凱曾在南京一家醫院做過幾次血透治療。不過,他強調,“那里每次做之前都要做8項檢查,是‘分開隔離’做的”。
2008年3月,當他滿懷希望,再去這家醫院為換腎做體檢準備時,醫生告訴他:“轉氨酶不正常,可能有丙肝,換腎風險太大,暫時不能做。”
毛凱隨后進行了化驗檢查,結果是感染了丙肝。毛凱向記者展示的這張化驗單顯示,時間是2008年3月13日。
“過去也擔心感染丙肝,但聽了他們的解釋,我將信將疑。作為一個病人,哪有那么多精力和時間搞清這些問題。”
不過現在,毛凱和很多病友都知道了丙肝傳播的三種途徑。“感染可能性最大的就是做血透。”
“沒想到老病沒治好,又添了新病。”眼前的毛凱,悲痛得幾乎喪失了表情,又點起一根香煙,吧嗒吧嗒地抽起來。“食欲差,體質也差,每天都要靠大把的護肝片來維持,現在一家人什么事都不能做,就圍著我轉。”毛凱告訴記者,他的家境在農村還算好的,本想通過換腎來維持生命,可現在真的絕望了。
在毛凱的聯系下,記者見到了他的另外兩個病友——馮勇和李琴。
29歲的馮勇現在邊上班邊做透析治療。“因為這個病,連女朋友都沒有,婚姻的事想都不敢想。”說起自己的未來,他用“渺茫”二字來形容。
馮勇介紹,2005年,他來到宜城醫院進行透析治療,其間也曾在外地做過血透,他在2006年被查出感染丙肝。
“自己上網查了一下,丙肝可能發展為肝硬化、肝癌。”馮勇說,這里的醫生鼓勵他使用復用透析器,這樣比使用一次性的便宜些,畢竟自己經濟條件有限。
不過,馮勇認為,既然是復用,就應該隔離分區,分機使用。“正常人和不正常的人不能在一起,否則很容易感染丙肝。”
“上一個剛用完,沒過多久,下一個接著再用,消毒不徹底。”一旁的李琴接過話茬。
42歲的李琴告訴記者,2004年至今,她一直在這家醫院做血透,對這里很有感情,可是2009年4月被查出感染了丙肝。這給她本來就艱難的生活又增添了新的痛苦。
“老公經常不在家,我不能不做家務,可又怕傳染給他們,兒子還小,什么都還不知道。”
感染了丙肝后,李琴最怕的是遭人歧視。“就怕被人知道,不少親戚都疏遠了,見到我都躲著,我真比死還難受。”李琴忍不住抽泣起來。
“結果沒下來,真的不好說”
2009年12月,從媒體上看到“霍山丙肝事件”的報道后,在宜城醫院做血透的病友感到壓力一天比一天大,幾名患者決定向衛生部門反映這一情況。
12月21日,6名患者來到安慶市衛生局投訴稱,他們在宜城醫院進行血透期間感染了丙肝,并稱除他們之外,醫院里還有患者也一樣感染了丙肝。
安慶市衛生局介紹,接到患者投訴后,立即成立了由市立醫院感染辦、腎內科、血透室、感染性疾病科及市疾病預防控制中心有關專家組成的調查組,于當日下午赴宜城醫院進行現場調查。
“我們當時提出,我們的要求就是要治療,要治好。”一名在場的患者說,衛生局醫政科的一位工作人員要他們等待調查結果。
2010年1月5日,記者來到安慶宜城醫院向院方了解丙肝感染人數時,該院表示:“衛生部門調查結果沒出來,實在不好說。”
該院一位負責人表示:“這是一個歷史遺留問題,因為(血透室)在當地規模最大,成立時間較長。2002年以前,大家對丙肝都沒有認識,大家都不查,這是多年積累下來的數字。”
當記者問為何有病人感染丙肝時,這位負責人說:“我們的硬件條件,你都能看得到,絕對不像有些醫院那樣臟亂差。”
“醫院有沒有嚴格執行血透操作規范?”記者問。
“目前沒有具體規范,規范只能在實踐中慢慢摸索。”這位負責人說。他拿出衛生部2009年8月21日公布的“血液透析室建設與管理指南”,并指著第二十六條說:“血液透析室應該設立隔離治療間或隔離區域,配備專門的透析操作用品車,對乙型肝炎患者進行隔離透析,工作人員相對固定。”
“你看,這里并沒有提到丙肝需要隔離。”他說,宜城醫院是從2009年5月才開始分區隔離的,不排除以前有交叉感染的可能。
血透背后的無奈
安慶丙肝事件還沒有塵埃落定,等待丙肝感染者的是漫長的治療過程。不過記者發現,對他們來說,與感染丙肝的風險相比,最擔心的還是血透能否維持下去。絕大部分患者都表示,不想轉到外地做血透,“那樣成本太大,又不方便”。
不少在宜城醫院長期治療的患者,都流露出對這家醫院的感情。一位姓汪的老太太說,自己的老伴已經80歲了,在這里做了14年血透,真的不想離開,如果轉院的話,經不住折騰,就怕把命送了。她表示:“不希望醫院垮了,希望能有個正常的秩序,讓治療繼續下去。”
另一位老人也告訴記者,過去曾在外地做過血透,后來還是選擇在這家醫院做,是因為這家醫院的服務態度不錯,醫生很熱情,“老伴血管不好,在這里每次‘打針’都很順利。”
一位醫院負責人也表示:“停業整頓很容易,可這么多患者到哪里去,整個安慶市的醫院無法接收他們。”
“很多血透室不接收丙肝病人,而我們這里接收,因而感染的風險就比別的地方大。”這位負責人說。
有不少文獻顯示,從國內外的行業規律看,維持性血液透析患者免疫功能低下,容易感染丙肝病毒。同時,血透時間越長,感染幾率越高,即使一些先進國家也存在這一狀況。(文中血透患者均使用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