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房屋租賃市場不斷升溫，現在有些房屋租賃機構已經不是在房東和租客之間牽線搭橋這么簡單，而是他們自己會先與房東簽訂一份一年或者幾年的合同，然后再對房子進行裝修，并提價轉租給租客。這樣的經營模式看似無可厚非，但是房子在租賃機構多放一天，租賃機構可就要多損失一天的房租。一個房子重新裝修之后究竟多久才能入住，作為普通租客似乎并沒有過多的主動選擇權。前不久，有關自如房源甲醛超標的事件，引起了社會各方的極大關注，一些租客將房屋租賃機構告上了法庭。

　　2018年11月6日 北京市東城區人民法院

　　坐在法庭原告席上的這位王女士，是多名因租住房屋甲醛含量超標、決定起訴中介公司的租客之一。合同顯示，王女士于2018年6月30日租住了北京自如生活資產管理有限公司所提供的一處房間，租期為一年。王女士告訴記者，入住兩個多月后，她和室友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皮膚過敏癥狀。

　　原告王女士：“和我合租的另外一個小伙子告訴我，他開始全身過敏了。之后他醫生跟他說，有可能是這個空氣污染造成的。我說我出差回來之后，我一定要把這個房間這個空氣質量趕緊去查一下去。到了9月5號的凌晨，我回到北京，大概在房間待了一個多小時，之后我的腳背就開始特別癢，紅點，它已經呈片狀的，已經開始擴散了。”

　　【一名租客患重疾離世 網絡引關注】

　　九月初，網絡上一名阿里員工王先生的遭遇引起了王女士的關注，這名王先生入住自如房子半年之后，感覺到了身體不適，前往醫院進行檢查，被診斷為急性髓系白血病。今年7月，王先生因病情迅速惡化去世。之后，王先生的妻子將自如公司告上了法庭。

　　王先生的案子一直沒有最新進展，當時同樣作為自如的房客，王女士越來越擔心自身的健康，因為她清楚地記得，自己第一次來看房時，房子里的刺激性氣味非常明顯。

　　原告王女士：“去看的時候，像刷墻，需要搭架子去刷墻那個架子還是在的。當時是有異味，管家他只是提醒我說，這房間剛裝修，可能是有味道，你會不會介意?我說你這個空氣質量應該不會有問題吧，他說不會有問題，我好像這樣問了一下，但是我完全沒有往甲醛這個事上去想。6月28號去看房子，之后6月30號我就搬進去了。”

　　搬進去沒多久，王女士就因為皮膚過敏，前后三次前往醫院，醫生告訴她，引發這種過敏癥狀的可能性有多種。原告王女士：“醫生的說法基本上大同小異，他說你現在這樣的癥狀，有可能是被蟲子咬了，有可能就是跟你的空氣質量是有關系，但到底是哪一種，他們無法做判斷。”

　　王女士之后聯系了自如管家，要求對房間的空氣質量進行檢測。管家告知王女士，由于同時申請檢測的人員過多，她需要排隊等待。對于自如的這一說法，王女士表示無法接受，經過多次溝通，自如終于同意給王女士的房子加急檢測。

　　原告王女士：“9月9號做完檢測之后的話，他們看到我腿上的紅點，所以他們賀經理就過來了。”王女士告訴自如公司的工作人員，她希望能得到包括醫藥費用在內的相應賠償，但是這名自如公司的負責人卻當場回絕了她的這個要求。

　　原告王女士：“當我告訴他之后，他說，現在我就可以明確回復你，我甚至都可以不用告訴我的上級，你的訴求是完全沒有可能性實現的。他們在當天下午就立馬給我們找過渡房，9月9號的晚上，我們已經搬到過渡房去了。“

　　【檢測結果為甲醛超標 公司承認事實】

　　王女士告訴記者，搬走之后，她的過敏癥狀開始好轉。不久后她接到了自如公司工作人員的電話，空氣質量檢測結果出來了，她臥室內的甲醛含量為0.13毫克每立方米，而標準參考值為0.1毫克每立方米。

　　原告王女士：“他們的管家電話告訴我說，他們檢測報告出來了。第一是承認超標，第二你這個房子是搬呢還是不搬，是我們幫你找，還是你自己找，一切關于你房屋甲醛超標有應該對我們的醫療、對我們的體檢、對我們的賠償是沒有提的。”

　　在通話過程中，自如公司工作人員告訴王女士，雖然房子的檢測結果是甲醛超標，但是無法證明甲醛超標與王女士出現的身體狀況有關聯。原告王女士：“我覺得這個事情太不合理了，非常的不合理，你這個房間甲醛超標，它這個是個事實存在，就即便我目前身上的紅疹跟你沒有關系，你的確是對我的身體造成影響了，我在里面居住了是有三個多月的，就鑒于如此的話，你是不是應該給我一個說法，那他們完全是沒有的。”

　　今年九月底，王女士找到了律師進行咨詢，詳細梳理了自己的訴求之后，王女士決定起訴自如公司，此時她才知道，像她這樣的租客還有許多人。原告代理律師任云：“我們所有26個，我本人手里有兩個。大體上的每個個案的訴訟請求都差不多。”王女士的律師告訴記者，王女士的案件是這26個案件中，第一個開庭審理的。

　　庭審現場

　　法官：我再給你念一下明確一下，第一項被告退還原告已交納的租金16597.28，服務費1851.84。第二項被告賠償原告檢測費700，交通費一塊錢，誤工費一塊，醫療費933，是吧。

　　原告：是的。

　　法官：第三項被告在格式合同中，將室內空氣質量狀況在合同中予以明確標注，這第三項是吧。第四項，要求依據租賃合同，判被告支付原告違約金3890元，一共就這四項，還有一個訴訟費，沒錯吧。

　　原告：對。

　　法官：訴訟請求以當庭陳述為準。下面被告答辯。

　　被告：原告變更的訴訟請求有如下幾點，檢測費變更了，增加了交通費，增加了醫療費，增加了訴訟請求第三項。所以公司的意見是需要延期答辯。

　　【兩起案件由于多種原因 延期審理】

　　由于原告變更了訴訟請求，被告申請延期答辯。目前，王女士的案件和之前阿里王先生的案件一樣，都因各種原因被延期開庭審理。原告的說法能否被法庭采信，被告出租的房間甲醛超標，又應承擔什么樣的責任，這些疑問最終還需法庭的認定。我們也會繼續關注有關這兩起案件的最新進展。拋開這兩個正在進行訴訟的案件，我們的記者在采訪中了解到，還有其他一些租客表示，他們在租住自如房源期間，也都出現了皮膚過敏的癥狀，但是由于各種原因，無法用法律保護自己的權益。

　　在北京工作的焦先生，從2017年9月開始，租住在自如公司的一個兩居室房源中的一間臥室，據他講，住了一個月之后，自己開始出現過敏癥狀。

　　租客焦先生：“我每天回來，家里面什么都沒有的情況下，一開門那種味道就撲面而來。從10月份開始就過敏，一開始只有一部分皮膚，就一小塊一小塊特別癢，當時也沒有特別在意。”

　　焦先生回憶，過完春節他又在老家住了近半年。這段時間里，他的過敏癥狀漸漸好轉。今年四月底，從老家返京的焦先生剛回到這間出租房，過敏癥狀就再次出現了，并且更加嚴重。

　　租客焦先生：“已經全身是紅的了。手臂、四肢、脖子全都是，就只有臉沒有。有時候我晚上回家以后，突然覺得頭特別暈，然后就覺得開始發熱，測體溫就開始發燒。”

　　焦先生告訴記者，之后兩個月時間里，頭暈、發熱、咳嗽、起疹子等癥狀變得越來越嚴重，為此他多次請假前往醫院，花費三千多元。租客焦先生：“因為連著吃了三四月的藥，過敏一直沒有壓下去過。病例上面醫生已經寫了，是那種藥物性的肝功能受損，哮喘是陽性的，說是過敏性哮喘，不是因為我先天的原因，我家里面也沒有哮喘的這種病史。”

　　另一位租客羊先生也有相似遭遇。合同顯示，他于2018年8月7日入住了自如寓的一間臥室。搬進去不久，同樣出現了皮膚過敏的癥狀。租客羊先生：“頭是一直會比較暈，而且嗓子會有一點難受，以及我的全身會起很多的紅疹，是非常的癢，一開始只是胳膊上起點，后來是前胸，后來整個身體上都會有這樣的一個紅疹。”

　　焦先生和羊先生告訴記者，在入住自如的房間之前，他們都從來沒有出現過皮膚過敏的情況。為了身體考慮，焦先生選擇了先從租住的房間中搬出來，并且聯系了租房中介的管家。

　　租客焦先生：“我跟自如說，我這個過敏了，甲醛過敏了，這個房子肯定有問題，我不能住，你要給我處理。他們的客服電話那邊倒是回復說得很好，說我們立馬24小時就給你解決，但是這個事就一直拖著。”

　　由于通過自如公司預約進行空氣檢測，排隊時間漫長，焦先生和羊先生分別自行聯系了一家擁有資質的檢測機構，對室內的空氣質量進行檢測。焦先生的檢測報告出來后，顯示室內空氣的甲醛含量是剛好達標的。

　　租客焦先生：“檢測員就說當時就打開房間就聞到那個味應該是有膠在散，然后他說看到我現在這個情況，咱們這個房子肯定是有甲醛。但是他就說為什么會測出來就是這個值達標，一個是冬天開地暖，我們的房子是地暖，它的揮發量是最大的。再加上我夏天回來了，又是濕度大溫度最高的時候，然后甲醛又開始揮發。”

　　羊先生自行聯系了檢測機構，檢測出其中一個房間甲醛含量為0.14毫克每立方米，是超標的。他再次聯系了自如管家。租客羊先生：“告訴了自如管家，自如管家說我們也會給大家有一個檢測。但是我們等待了20多天都沒有看到這樣一個報告，我們問管家的時候，管家要么不回答我，要么是對有的人說超標了一點點，可是我們不知道超標了多少……”

　　【面對質疑 租賃機構接受采訪】

　　焦先生和羊先生都通過“無責退租”，從自如公司的出租房中搬了出來，自行尋找了新的住處。他們的醫藥費、檢測費用等報銷訴求，都沒有得到公司的回復。面對如此多的租客提出的質疑和訴訟，自如公司又是如何看待這一問題呢?我們的記者對自如公司的有關負責人進行了采訪。

　　記者：“部分租客反映說，在甲醛檢測的過程當中，檢測報告很長時間都看不到，還有人說是等了很久也不來檢測。”

　　北京自如生活資產管理有限公司首席運營官梁占華：“這個等待的時間給租客帶來的這個困擾，我們覺得很抱歉。檢測的量因為在媒體報道或者我們發出了這個聲明舉措之后，確實量比平時有所增加，第二個，檢測它有一個客觀的時長，所以會帶來一個排隊的問題。”

　　檢測需要排隊，自如房子甲醛超標的問題，仍然困擾著一部分租客。

　　記者：“怎么認知在整個過程中承擔什么樣的責任呢?比如說這個房間里面的甲醛如果是超標了，是自如提供的房源。”

　　北京自如生活資產管理有限公司首席運營官梁占華：“目前國家對于空氣質量，就是出租方的空氣質量實際上是有一些相關的規定，但并沒有直接的規定。我們作為出租人來講，我們有義務和有責任，盡量把這個空氣質量做到合格和達標，所以我們一直也是在朝這個方向去努力。我們不想去推卸責任，但客觀困難是存在的。因為我們裝配了更多東西，我們采購家具，整個控制的流程和環節涉及到的產品太多。”

　　面對不斷升級的公眾質疑，“自如”公司曾在八月底發布聲明，從9月1日起，下架在平臺上所有首次出租的房源。9月24日，自如公司再次聲明，所有首次出租房源配置完成后，必須同時滿足空氣質量檢測合格并空置30天以上再上架出租。

　　北京自如生活資產管理有限公司首席運營官梁占華：“當然空置的時間越長肯定是越好，甲醛的這個客觀的釋放時間，它可能是需要十年或者十三年，慢慢地揮發掉。但是有一些我們裝修中的材料，比如乳膠漆，實際上它的這個釋放周期可能就在七天左右。那我們集合一些專家的意見，從我們的這個行業來講，(30天)可能是一個既經濟也更加高效的一個方式。”

　　【專家解讀 租戶如何依法維權?】

　　商家追求經濟高效，無可厚非，但是不管什么樣的經營模式，都要符合市場規律，同時依法保障消費者的合法權益。拋開這幾起案件，如果租賃機構提供的房子甲醛超標，應該承擔什么責任?租戶又該如何依法維權呢?我們來聽一下專家的觀點。

　　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教授劉俊海：“任何一名消費者，不管是買賣商品的消費者，也包括租住他人住房的消費者，也就是租客，都享有安全保障權，有權利要求經營者提供的商品，包括出租的房屋，符合人身安全保障的要求，這寫在《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七條。”

　　法學專家表示，根據《民事訴訟法》的規定，雙方打官司，要求誰主張誰舉證。而這正是相關案件依法維權的難點之一，在很多案例中，當租客的生命健康遇到了損害而需要依法維權時，租客往往拿不出非常有力的證據。劉俊海教授認為，由于租房中介平臺和租戶之間存在著信息不對稱，在這種情況下，租房中介平臺也應該合理承擔舉證責任。

　　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教授劉俊海：“室內氣體是否超標，平臺比消費者有更多大數據，也有更專業的數據分析能力。既然平臺是你搭建的，交易規則是你寫的，格式合同是你起草的，房東房源是你選擇的，我認為平臺企業有義務自證清白。”

　　那么，消費者如果想要依法維權，需要注意搜集那些方面的證據呢?

　　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教授劉俊海：“要有房屋租賃合同，自己支付租金的相關的證據，人身遭受損害了，包括體檢報告應當要有，醫院診斷證明要有。包括財產損失的證據，如果是由于房屋氣體嚴重超標，被迫花錢住在別的地方，多支付的租金這也是自己應當承擔的舉證責任。”

　　中國政法大學環境資源法研究所的王燦發教授則表示，相關租戶需要依法維權時，不一定要將思維局限于《消費者權益保護法》。

　　中國政法大學環境資源法研究所教授王燦發：“這種室內污染的案件呢，可以用幾種法律的思維。一個是《消費者權益保護法》，如果按照消費者權益損害了賠償，那么就有一個因果關系的證明問題，在這種情況下，受害者是很難得到賠償的。還有一個就是按照環境污染侵權責任來起訴，它在因果關系的認定上，實行被告舉證制，這樣比較有利于污染受害者維權。”

　　王燦發教授指出，相關租戶若按照環境侵權責任來依法維權，一些法律的適用問題，很有可能成為維權的焦點問題。

　　中國政法大學環境資源法研究所教授王燦發：“它涉及到環境保護法，對于環境的定義問題。《環境保護法》第二條規定的是自然環境和人工改造的環境，房間里的環境，屬于不屬于人工改造了的自然環境，這里就有一個法院自由裁量權的問題。”

　　【專家解讀 室內甲醛超標意味著什么?】

　　對于大多數租戶而言，除了如何維權的困惑之外，對于所租住的房屋究竟是否對健康有害，依然存在著焦慮。那么，甲醛對人體的健康究竟怎樣的影響?檢測報告中所謂的甲醛含量超標或達標，這個標準又是什么呢?記者請教了相關領域內的一些專家，對這些問題一一進行解讀。

　　北京大學醫學部公共衛生學院教授潘小川：“2005年就已經正式地確認它為一級致癌物，或者叫確認的致癌物。在一定濃度下，甲醛也對血液系統有危害，可以造成一些貧血。另外也有一些對呼吸系統的一些慢性損害。甲醛還有一個特點，就是致敏性氣體。”

　　潘教授告訴記者，從甲醛的緩釋特性來說，剛剛裝修完畢的房屋，必須空置一段時間才適合居住。

　　北京大學醫學部公共衛生學院教授潘小川：“一般來說，我們講盡量新裝修的居室，一個月以后你再搬進去住比較保險，而且你在這個月的時候，盡量地開窗通風。”

　　針對很多租戶都在糾結房間內甲醛含量超標還是達標的問題，潘教授告訴記者，甲醛，只要存在，其實就是有危害健康的可能性的。

　　北京大學醫學部公共衛生學院教授潘小川：“國家標準，本身制定的也就是說保護大部分，按照人的健康來制訂的這樣一個標準。一般來講，只要在這個標準以下，人群的角度講不會產生很明顯的發病率增。但是你某一個個人是不是發病，這個很難說了，也有可能他敏感，(含量達標)他就有可能發病。”

　　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教授劉俊海：“當然要促進作為房地產租賃市場的供給方的正當的利益，特別是以‘自如’為代表的互聯網租賃市場的發展。但是在消費者權益和商家的利益，應當以消費者權益受到保護為前提，沒有租客的安全就不可能有房地產租賃行業的可持續發展，它失去了存在的目的和價值了。”

　　不管怎樣，長租公寓是未來房屋租賃行業的一個發展方向，如何使它更規范、更健康，對于租客和企業來說都是一件好事。根據記者了解到的最新消息，甲醛超標事件發生后，自如除了對新裝修房源下架檢測外，近期還針對租住標準進行了全面升級，從產品設計源頭盡可能控制甲醛釋放環境，希望通過全面質量管理體系的升級，來系統化保障租客的租住品質和健康。當然，企業作出的這些努力和改變，最終還需要租客和市場的檢驗，我們每個人都樂見這個行業的成長和發展。